PGY / 46F
46歲阿姨,已經直腸癌末期,做過數不清的治療,也試過標靶治療無效。
電腦斷層上,兩側肺部都是滿滿的轉移細胞。
當正常肺組織都被癌細胞佔據,失去功能之後,這樣的病人常常會感到喘不過氣。
這天晚上我值班,被護理師通知病人很喘。
護理師說,其實病人經常抱怨喘,這幾天做過很多檢查都沒有問題,但是她看起來一直很焦慮。
走進病房看見戴著高濃度氧氣面罩的阿姨,躺在床上,斷斷續續的努力說著話
阿姨說,她今天好喘。雖然在家就很喘,住院也喘好幾天了,但是就今天特別不舒服。
我說:「阿姨你知道你肺部有轉移嗎?」
阿姨說:「我知道…喘是不是這個原因?轉移得很嚴重嗎?很大片嗎?是不是還有很多肺積水?」
「這些的確都會影響,不過剛剛測過你血中的氧氣濃度,目前很好喔,是99%。」
沒想到阿姨一聽就哽咽,抽衛生紙開始大哭:
「謝謝妳,這是我這陣子唯一聽到的好消息…」
46歲阿姨,已經直腸癌末期,做過數不清的治療,也試過標靶治療無效。
電腦斷層上,兩側肺部都是滿滿的轉移細胞。
當正常肺組織都被癌細胞佔據,失去功能之後,這樣的病人常常會感到喘不過氣。
這天晚上我值班,被護理師通知病人很喘。
護理師說,其實病人經常抱怨喘,這幾天做過很多檢查都沒有問題,但是她看起來一直很焦慮。
走進病房看見戴著高濃度氧氣面罩的阿姨,躺在床上,斷斷續續的努力說著話
阿姨說,她今天好喘。雖然在家就很喘,住院也喘好幾天了,但是就今天特別不舒服。
我說:「阿姨你知道你肺部有轉移嗎?」
阿姨說:「我知道…喘是不是這個原因?轉移得很嚴重嗎?很大片嗎?是不是還有很多肺積水?」
「這些的確都會影響,不過剛剛測過你血中的氧氣濃度,目前很好喔,是99%。」
沒想到阿姨一聽就哽咽,抽衛生紙開始大哭:
「謝謝妳,這是我這陣子唯一聽到的好消息…」
R / 63M
腫瘤科病房某日,新病人住院了。
護理師說:「病人來了,你去看看他吧!…..看起來屌屌的耶。」
我一走進去病房,才開口自我介紹完,阿伯就指著我說:
「哦我知道你,你這個醫生很優秀,很認真。」
阿伯是公司大老闆,像個習慣指揮下屬的大哥一樣,挺著一個超級大的肚子,邊揮著手,中氣十足。
我心裡大驚,心想我對阿伯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啊!
一回到護理站立馬開電腦查,到底我和阿伯交集點在哪裡?
結果發現
果然是沒有……
//
阿伯得了惡性腫瘤,這次惡化了,住院來注射化療。
早上我去探望病人,習慣性聊聊天。
阿伯說:「我跟你說,我以前都要在很多人面前唱歌。」
我說:「阿伯這麼厲害,你很會唱歌嗎?」
阿伯說:「哪有,我一條台語歌要練半年,我們那個年代,講話都只能說國語,我就靠台語歌來練習。」
我說: 「其實唱歌對身體很好,可以訓練肺活量,阿伯你在病房是不是很無聊?有空的時候,多練幾條歌啊!」
阿伯聽起來很意外,像是沒想過原來可以在病房唱歌。
他拿起手機,開始滑youtube,邊滑邊說:
「有幾條歌真的很好聽,但是我歌詞忘記了,我找一下,我唱給你聽。」
他找了很久,我笑著說:「那你慢慢找,我五分鐘再回來。」
我去病房繞了一圈,看完其他病人,又繞回阿伯的病房。
一走進去,看護驚訝地說: 「哇!真的回來了耶!」
我說:「阿伯!你準備好了嗎!」
阿伯馬上打開youtube,唱起了那條台語歌。
他躺在床上,雖然頂著滿滿腹水的大肚子,手腳瘦弱,唱得有些小聲,但是超級陶醉。
//
阿伯的惡性腫瘤,會生出很多腹水。他的大肚子比懷孕九個月還要大,水越生越多,脹起來很不舒服,還會壓迫到肺部,嚴重時會連氣也快要喘不過來。
我每次幫阿伯抽腹水,一次都要3000 cc起跳。抽水的時候,和阿伯邊抬槓。
阿伯說:「我跟你說,我出過27本書。」
我說:「哇,這麼厲害!要怎樣才能寫27本書?」
阿伯說:「你就是要讀很多書,而且還要融會貫通之後,才能通盤了解這些知識。」
//
這次的治療效果,看起來沒有以往理想。追蹤的報告顯示還在惡化,阿伯身體也越來越虛弱。
我和主治醫師查房,阿伯今天狀況不太好,有些意識混亂,自言自語著。
我拍了拍阿伯,他像從夢中驚醒過來,看著我。
我指了旁邊的主治醫師,問:「你看!誰來看你了?」
阿伯看了一下主治醫師,說:「我知道啊,他就是那個很俊的醫生。」
(主治醫師的名字有個俊字)
主治醫師笑著指著我,問阿伯:「那這個是誰啊?」
阿伯看著我,說:「我知道啊,你是那個不俊的醫生。」
阿伯指著我,回頭和主治醫師說:
「我跟你說,他真的很優秀,很有耐心,你有這個學生,很有福氣。」
//
小女兒就快要結婚了,阿伯很期待,總說好想去參加婚禮。
但是他的病況越來越差了,虛弱得幾乎不能下床,歌也不能唱了。
真正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,常常只是喃喃自語,似乎是說著往事,但沒有人聽得懂。
太太說:我很擔心一旦讓他知道婚禮辦完,他心願已了,就要放棄求生意志了。
婚禮其實上週六已經辦完了。
阿伯每天都在問:「什麼時候要辦婚禮?今天是星期幾?」
太太說:「婚禮是這週六呀!你要努力才能看女兒結婚啊!」
「這週六啊,怎麼還那麼久?」
一周過了又一周。
//
這幾天開始發燒,阿伯已經癌症末期,抵抗力很差,病菌開始在他身上肆虐。
雖然早已經用了抗生素,但狀況仍是起起伏伏,阿伯說話氣若游絲,好像哪天就會突然飛走了。
婚禮還沒到,但是已經到了決定DNR(放棄急救)的時候了。
女兒來護理站,找我說:
「雖然我們幾個女兒們都接受DNR,但是媽媽實在很不捨。醫師可以在所有人都在的時候,在病人面前說明一次DNR嗎?如果這是爸爸做的決定,我想媽媽會同意的。」
我走進病房,所有的人都圍在阿伯身邊。兩個女兒,太太,還有女婿們和看護。
太太牽著阿伯的手,有點敵意的看著我,她知道我要來說什麼。
我說:「今天好多人在這裡!這麼多人都來關心你。阿伯開心嗎?」
阿伯剛剛睡醒,雖然說話沒有力氣,但是很清醒的點點頭,精神特別好,看來真的很開心。
「伯伯我要跟你說,你最近的狀況不太好。這幾天一直在發燒,抽血也發現血液裡有細菌。我們已經用了很好的抗生素,如果有最新的報告,也會馬上調整藥物。但是,阿伯的癌症已經很嚴重了,我們要先想好最壞的打算。如果有一天,突然間阿伯突然心跳停止了,你希望我們急救,像是壓胸、電擊這些急救措施嗎?」
我說得很慢,確定阿伯還醒著,有聽懂。
「還是說,阿伯希望可以順順地走,不要急救,也沒有關係?」
太太緊張地抓著他的手,說:「你不可以放棄,我們小女兒還沒有結婚,你還要加油啊!」
阿伯看看她,看看家人,他的女兒在旁邊掉眼淚。
阿伯輕輕搖了頭。
阿伯說:「我不要急救。」
太太有點激動地說:「你還要參加婚禮的,不要現在就放棄。」
阿伯說:「我不想被急救……因為,身體會變得支離破碎。
我怕變成了那樣子,家人會很傷心。」
「我不要我的身體支離破碎。」他又說了一次。
我說:「伯伯怕急救過程會讓身體受傷,家人會難過,所以不要急救對嗎?」
阿伯點點頭,很堅定的。
「這樣我知道你的意思。我們一定不會放棄,所有能夠用的最好的藥物和治療,我們都會盡量努力。但是,總是會有沒辦法的那一天,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,就順順的離開,不要痛苦,好不好?」
阿伯看著我點了點頭。太太和女兒們已經哭成一團。
我說:「阿伯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嗎?現在家人都在這裡,我們可以幫忙你。」
女兒掉著眼淚說:「爸,你想做的事情跟我們說,我們都會陪你。」
阿伯望著女兒,看起來很欣慰卻又很不滿足。
他輕輕抬起手問:「老婆呢?」
太太連忙湊上:「我在這裡,我想告訴你,我真的好愛你。」
阿伯說:「我也很愛妳。」說著他頓一頓,看了看所有的家人,輕聲說:
「我好愛你們。為什麼我的時間這麼少?」
//
阿伯在半個月之後過世了。
我已經離開腫瘤科病房,沒有看到最後這段時光。點開電腦病歷,護理紀錄寫著死亡時間。
阿伯完完整整的離開了,接班的住院醫師還幫他抽了腹水,肚子沒有大大的,輕鬆的走了。
腫瘤科病房某日,新病人住院了。
護理師說:「病人來了,你去看看他吧!…..看起來屌屌的耶。」
我一走進去病房,才開口自我介紹完,阿伯就指著我說:
「哦我知道你,你這個醫生很優秀,很認真。」
阿伯是公司大老闆,像個習慣指揮下屬的大哥一樣,挺著一個超級大的肚子,邊揮著手,中氣十足。
我心裡大驚,心想我對阿伯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啊!
一回到護理站立馬開電腦查,到底我和阿伯交集點在哪裡?
結果發現
果然是沒有……
//
阿伯得了惡性腫瘤,這次惡化了,住院來注射化療。
早上我去探望病人,習慣性聊聊天。
阿伯說:「我跟你說,我以前都要在很多人面前唱歌。」
我說:「阿伯這麼厲害,你很會唱歌嗎?」
阿伯說:「哪有,我一條台語歌要練半年,我們那個年代,講話都只能說國語,我就靠台語歌來練習。」
我說: 「其實唱歌對身體很好,可以訓練肺活量,阿伯你在病房是不是很無聊?有空的時候,多練幾條歌啊!」
阿伯聽起來很意外,像是沒想過原來可以在病房唱歌。
他拿起手機,開始滑youtube,邊滑邊說:
「有幾條歌真的很好聽,但是我歌詞忘記了,我找一下,我唱給你聽。」
他找了很久,我笑著說:「那你慢慢找,我五分鐘再回來。」
我去病房繞了一圈,看完其他病人,又繞回阿伯的病房。
一走進去,看護驚訝地說: 「哇!真的回來了耶!」
我說:「阿伯!你準備好了嗎!」
阿伯馬上打開youtube,唱起了那條台語歌。
他躺在床上,雖然頂著滿滿腹水的大肚子,手腳瘦弱,唱得有些小聲,但是超級陶醉。
//
阿伯的惡性腫瘤,會生出很多腹水。他的大肚子比懷孕九個月還要大,水越生越多,脹起來很不舒服,還會壓迫到肺部,嚴重時會連氣也快要喘不過來。
我每次幫阿伯抽腹水,一次都要3000 cc起跳。抽水的時候,和阿伯邊抬槓。
阿伯說:「我跟你說,我出過27本書。」
我說:「哇,這麼厲害!要怎樣才能寫27本書?」
阿伯說:「你就是要讀很多書,而且還要融會貫通之後,才能通盤了解這些知識。」
//
這次的治療效果,看起來沒有以往理想。追蹤的報告顯示還在惡化,阿伯身體也越來越虛弱。
我和主治醫師查房,阿伯今天狀況不太好,有些意識混亂,自言自語著。
我拍了拍阿伯,他像從夢中驚醒過來,看著我。
我指了旁邊的主治醫師,問:「你看!誰來看你了?」
阿伯看了一下主治醫師,說:「我知道啊,他就是那個很俊的醫生。」
(主治醫師的名字有個俊字)
主治醫師笑著指著我,問阿伯:「那這個是誰啊?」
阿伯看著我,說:「我知道啊,你是那個不俊的醫生。」
阿伯指著我,回頭和主治醫師說:
「我跟你說,他真的很優秀,很有耐心,你有這個學生,很有福氣。」
//
小女兒就快要結婚了,阿伯很期待,總說好想去參加婚禮。
但是他的病況越來越差了,虛弱得幾乎不能下床,歌也不能唱了。
真正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,常常只是喃喃自語,似乎是說著往事,但沒有人聽得懂。
太太說:我很擔心一旦讓他知道婚禮辦完,他心願已了,就要放棄求生意志了。
婚禮其實上週六已經辦完了。
阿伯每天都在問:「什麼時候要辦婚禮?今天是星期幾?」
太太說:「婚禮是這週六呀!你要努力才能看女兒結婚啊!」
「這週六啊,怎麼還那麼久?」
一周過了又一周。
//
這幾天開始發燒,阿伯已經癌症末期,抵抗力很差,病菌開始在他身上肆虐。
雖然早已經用了抗生素,但狀況仍是起起伏伏,阿伯說話氣若游絲,好像哪天就會突然飛走了。
婚禮還沒到,但是已經到了決定DNR(放棄急救)的時候了。
女兒來護理站,找我說:
「雖然我們幾個女兒們都接受DNR,但是媽媽實在很不捨。醫師可以在所有人都在的時候,在病人面前說明一次DNR嗎?如果這是爸爸做的決定,我想媽媽會同意的。」
我走進病房,所有的人都圍在阿伯身邊。兩個女兒,太太,還有女婿們和看護。
太太牽著阿伯的手,有點敵意的看著我,她知道我要來說什麼。
我說:「今天好多人在這裡!這麼多人都來關心你。阿伯開心嗎?」
阿伯剛剛睡醒,雖然說話沒有力氣,但是很清醒的點點頭,精神特別好,看來真的很開心。
「伯伯我要跟你說,你最近的狀況不太好。這幾天一直在發燒,抽血也發現血液裡有細菌。我們已經用了很好的抗生素,如果有最新的報告,也會馬上調整藥物。但是,阿伯的癌症已經很嚴重了,我們要先想好最壞的打算。如果有一天,突然間阿伯突然心跳停止了,你希望我們急救,像是壓胸、電擊這些急救措施嗎?」
我說得很慢,確定阿伯還醒著,有聽懂。
「還是說,阿伯希望可以順順地走,不要急救,也沒有關係?」
太太緊張地抓著他的手,說:「你不可以放棄,我們小女兒還沒有結婚,你還要加油啊!」
阿伯看看她,看看家人,他的女兒在旁邊掉眼淚。
阿伯輕輕搖了頭。
阿伯說:「我不要急救。」
太太有點激動地說:「你還要參加婚禮的,不要現在就放棄。」
阿伯說:「我不想被急救……因為,身體會變得支離破碎。
我怕變成了那樣子,家人會很傷心。」
「我不要我的身體支離破碎。」他又說了一次。
我說:「伯伯怕急救過程會讓身體受傷,家人會難過,所以不要急救對嗎?」
阿伯點點頭,很堅定的。
「這樣我知道你的意思。我們一定不會放棄,所有能夠用的最好的藥物和治療,我們都會盡量努力。但是,總是會有沒辦法的那一天,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,就順順的離開,不要痛苦,好不好?」
阿伯看著我點了點頭。太太和女兒們已經哭成一團。
我說:「阿伯有什麼想要做的事嗎?現在家人都在這裡,我們可以幫忙你。」
女兒掉著眼淚說:「爸,你想做的事情跟我們說,我們都會陪你。」
阿伯望著女兒,看起來很欣慰卻又很不滿足。
他輕輕抬起手問:「老婆呢?」
太太連忙湊上:「我在這裡,我想告訴你,我真的好愛你。」
阿伯說:「我也很愛妳。」說著他頓一頓,看了看所有的家人,輕聲說:
「我好愛你們。為什麼我的時間這麼少?」
//
阿伯在半個月之後過世了。
我已經離開腫瘤科病房,沒有看到最後這段時光。點開電腦病歷,護理紀錄寫著死亡時間。
阿伯完完整整的離開了,接班的住院醫師還幫他抽了腹水,肚子沒有大大的,輕鬆的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