吸管
第一次在擁擠捷運車上看到這根吸管,老實說,我嚇了一大跳。
它的外型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,淺綠色、帶點透明的塑膠管狀物,吸管的中央位置,有一個可以彎曲的縐褶。
它的大小或形狀,看起來都相當平凡,它就是一根吸管而已,跟你從快餐店或是紅茶店拿到的吸管沒什麼兩樣。
但是,它的確嚇了我一大跳,原因在它的底端,插在一個絕對與眾不同的地方。
此刻的它,正深深插在一個女人的後腦勺上。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(以下續寫)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突然發現這點的我不禁倒抽了口氣,驚惶地四處張望,卻只看見幾個乘客用困惑的眼神看著我。
在此同時幾聲嗶嗶響起,車門一開,人群像從兩片門間炸開般地一湧而出,那個插著吸管的女人迅速混入熙攘行人之中。
我想也沒想,跟著那根隨著腳步微微晃動的吸管追了上去。
女人走路的速度很快,搖動的吸管末端偶爾會滴落一兩滴深紅色液體。她似乎有些困擾地掏出手帕,邊拭著沿吸管流下的液體,方向一轉,直接進了電梯。
當我衝到電梯門前,只來得及看見透明玻璃後那根吸管消失在天花板上。而門前的地上,是吸管上剛灑出的三滴液體。我蹲下去摸了摸。
黏黏稠稠的,帶著鐵鏽味。
是血吧。還是腦漿呢?
※ ※ ※
後來我經常看到那根後腦上的吸管……呃,那個女人。
有時在人潮洶湧的捷運站中一閃而過,有時則坐於下午兩點的空蕩車廂。她看來只是普通的年輕女性,不時穿起細肩帶洋裝或格紋長裙、偶爾喀喀喀地踩著直筒靴。
她頭上的吸管也隨著服裝更換顏色。假如換成藍色襯衫,頭上的吸管就是規規矩矩的淺藍色。若是白底小碎花的上衣,便配上白色紅直條的吸管。甚至有一次在管口梢穿了小孔,掛上銀色的小飾品;那天她化了濃豔的妝,踏著很高的跟鞋,穿著短裙露出修長勻稱的雙腿。
其實她蠻好看的。除了那根吸管之外。
我每次都會細心觀察周遭路人的反應。奇妙的是,他們對於那根吸管的存在絲毫不以為意,彷彿它和一般的耳環或髮飾同樣尋常。
唯一讓旁人側目的,是她的後腦勺總因為那根吸管,一稍微晃動、便有幾滴鮮紅色的血灑落出來。滴在地板上也就罷了,偏偏有時會落在路人的鞋尖、肩膀、外套或是背包。而結果就是這樣──
「妳注意一點好嗎小姐!很髒耶!」
「啊啊、抱歉抱歉……」
她似乎也十分介意,平時掏出來擦拭的手帕上永遠沾著一片血紅。
一定很煩惱吧。我常心想,一邊為旁人的咒罵替她不捨,邊偷偷從眼角描繪那優美的側影。
※ ※ ※
這夜的捷運是十一點半的空蕩,她又坐在我的斜前方,一旁標著滅火器的那個坐位上。
她穿著粉紅色的高領毛衣和牛仔短裙,手上拿著一本言情小說,紅潤的唇輕輕抿起。即使晚了,雙眸仍專心地隨字句移動。今天她的後腦是桃紅色的可彎式吸管,折彎處俏皮地繞成一個Q型,看起來特別地可愛。
其實現在女性們的打扮都很奇怪。譬如說,我不懂為什麼有人喜歡把自己的腳弄得和火腿一樣顏色,把眼睛畫得像被揍一拳,耳朵掛著公車拉環,穿著一雙拖把在街上逛。
和她們比起來,在頭上插一根吸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?
我戰戰兢兢地坐挺身子。即使已經對著鏡子沙盤推演無數次,心跳卻仍然很快。斜前方的她似乎察覺到我的存在,抬起了眼,後腦勺毫無意外地又落下一滴液體。
(又滴下來了,真討厭。)
我甚至可以明顯感到她的困窘。
「不好意思,小姐……」
她澄澈美麗的眼望向我。「什麼事?」
「我一直在想,」我低下頭,從背包裡拿出一頂綴著緞帶的帽子。粉紅色的,上面繪著幾朵花草,正適合她今天的裝扮。
「妳是不是很需要一個杯蓋?」
她疑惑地拿起帽子,又摸摸頭上的吸管,愣了三秒,有些尷尬地一笑。
「謝謝。你真好心。」
這善意的回應讓我緩下了瘋狂亂跳的心。「那我幫妳蓋上去吧?」
「好呀,請等一下喔。」
她收起書,兩手按住兩側的太陽穴,接著用手搖了搖她的頭蓋骨。她的前額與耳際出現一道橫切面,就像切開椰子一樣。鮮血從切面迸流而出,慢慢地沿著柔嫩的頰流下。
「這舊杯蓋的確用了很久呢。你說是嗎?」她優雅地微笑著端詳手中滴血的頭蓋骨。頭上桃紅色Q型吸管緩緩從紅色液體間浮起來,腦殼裡的乳白色組織隨著捷運前進的節奏,像布丁那樣規律地微微晃動著。
然後她不解地歪頭看著我的驚恐,當頭一偏,紅白色腦漿便嘩啦啦地流到椅子上滴到地上。
「你不是說要幫我蓋蓋子嗎?」
她說道,忽地對我綻出一道俏皮的燦爛笑容。